对大清皇族而言,尊重也许并不存在,不过王疏月,还是想要。“大概……大概是因为一句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小的时候奴才喜欢读,觉得意境很美……。”她为了糊弄过去的,随意从脑子扒拉出了一句诗来。话一说完,就因为心虚而红了脸。王疏月本就白,脸上再起一阵潮红,相互衬着,映在灯下便格外动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皇帝望着她那副模样,也不想细问她。自顾自地琢磨起这句话来。今日与她在翊坤宫站了这半日,此时月已快到正中天,这半日算不算人约黄昏后。如果算,那她王疏月是什么意思。汉人的表达含蓄,这个他知道,汉人的女人矜持,这个他也知道……“主子一会儿去什么地方,奴才送主子。”她把他凌乱的思绪打断了。“哦,朕回养心殿。”“那奴才跟着主子的辇走走。”她根本不知道皇帝糊里糊涂地想到另外一件令人后耳发烫的事情上去了。只怕他看出端倪来。不断地找话和事去搪塞。“看了你大半日了,朕烦了,你自己回西所吧。走了。”“那奴才送主子出去。”皇帝转身跨出正殿。何庆迎上来道:“主子,今儿没翻膳牌……”皇帝摆手示意何庆退下。回头对一路跟出来的王疏月笑道:“王疏月,你这个地方朕不是只来这一次。”“啊?”这话对王疏月来说也微妙得很,硬是把她逼糊涂了,竟对着皇帝啊出声来。皇帝看着她那憨懵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他抬气手朝她点了点,又愤愤地放下来。“朕就是告诉你,今儿别送了!”说完,梗着脖子上辇去了。王疏月站在宫门前,望着璀璨的灯阵簇拥着皇帝远去,不由垂眼,渐渐笑出了声。善儿行到她身边,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远去的仪仗。“皇上都走远了,主儿乐什么呢。”王疏月扶着她的手跨出宫门。“也没乐什么,就是觉得有的时候,他也是,挺蠢的……”“谁蠢啊,是不是惹到主子了。”王疏月哪敢跟她说实话啊,边走边摇头。善儿却不依,她从前只是个普通的宫女,后来让曾少阳派给了王疏月,照顾她起居,也算是脱了苦差,谁知这位姑娘竟然鲤鱼跃龙门,一下子成了翊坤宫主位。她也跟朕做了有头脸的大宫女,时时地醒着自己要把大宫女的姿态和气度摆起来。这会儿正是替主子做事的时候。王疏月虽不说话,她却跟在旁道:“敬事房给主儿宫里挑的人,奴才都过了眼,难道还有蠢笨的不顺主子的心吗?”见她只是笑,还是不出声,善儿只当她初为嫔妃,还不愿意摆嫔妃的谱,越发替她不平:“主子有什么不顺心的,只管跟奴才说,明儿奴才就同敬事房的周公公讲去,把那些不好的,都趁早打发了,再给主子换新好使的人来。”王疏月怔了怔,一时把皇帝套入了善儿的话里。对,趁早把皇帝打发了出去,再给她王疏月换个新的人。这可真是大逆不道了。但王疏月偶尔就是有这样离经叛道的恶趣味。一时乐不可支,笑得停不下来,又不敢再宫道上过于失态,只得对着宫墙,拼命忍回去。惹得善儿在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声声慢(四)六月,翊坤宫收拾停当。王疏月择了后殿的西暖阁为寝处,主殿西面的稍间又被辟出来做了书房。其间,皇帝执著地做了一件事,命造办比照着养心殿三希堂中的那长紫檀木书案,造了一张一模一样的书案,大费周章地搬进了西稍间。这还不算完,皇帝还亲手为西稍间写了一块匾额——驻云堂。那匾上的字写得是皇帝最得意的那一手行楷。据何庆的嘴说,皇帝最初写的是“驻月堂”,都送内务府刻样了,结果皇帝一觉醒来的,又绷着脸叫张得通亲自去追回来,把中间那个“月”字改成了“云”字。也许是皇帝无法接受,也绝不愿意承认,这匾额后面有自己如此腻歪的意思。这还是多少带着点欲盖弥彰的尴尬。不过在皇帝面前,不论何庆的多么心思活泛,也不敢作死地去揶揄皇帝。但如果皇帝知道,何庆把这事说给了王疏月听,估计会气得打他一百板子。王疏月与善儿一道站在次间与稍间联通的地罩前,抬头看内务府的太监悬匾。其实不管是驻月,还是驻云,意思都不大好。“钩月樵云共白头,也无荣辱也无忧。”云月都是自由的风物,一旦为谁停驻,荣辱喜忧,就都要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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